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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yihuaxu 于 2010-2-27 13:43 编辑
1、
夏夜，明月当空。
我在树丛的间隙游走。枝叶繁茂，在暗白色的天穹下，勾勒成清晰的剪影，一簇簇深浅不一，悬空凝固在这里，凝固在明月与我的中间。
这些一棵棵的树木，从大地上突兀出来，霍然伸入天空的腔体，将空气雕刻成它们的形状，然后这样静默着，在暗夜中纹丝不动。如此静默不动的，让我甚至怀疑这个世界其实已经消失了，而我只是偶然留下来查看某张胶片的人。
是的，这就是我所熟悉的树林，是我曾经走过多少次的地方。每次走过这里，就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似乎无法移动懒洋洋的身体，只能顺势躺在你的身边。我似乎不愿意去思考任何问题，只想让大脑这样松弛下来，任由思绪四处散开，如同羽毛般滑落一地。我的思绪被你所牵引，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
我相信在你的体内，一定有种神奇的力量，已经召唤了我很久。所以我才会一次次地走过这里，一次次地感动于你的吸引。所以我才会一次次地来倾听你的故事，带着平静的或者激动的心，倾听你每时每刻都在述说着的故事。
2、
这片静默的树林，你我从来都不是独立的个体，连同承载你的土地。
在这个浑然的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绝对的独立，所有的事物都是一体。你与我，你与大地，就如同你的枝与你的叶，你的根与你的躯干，原本都是一体。我们血脉相连息息相通，都是同一个更大的生灵的一部分，都是它的纤毫与毛发。我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承受着同样的风雨，在同样混沌的世界中混沌地生活着。
我们其实并没有截然的不同。在物种演化的历程中，我们原本都是近亲，具有同一个起源。只是以不同的比例映射着同一片大地，以不同的形式表现着同一个主体。即使这种差异，也是如此细微。只要稍微沉静下来，拨开那些表面的浮萍，就可以看到下面流动的其实是同一汪水。滴水涟漪，我们不过是同一个自己在水中倒映的不同幻象。
我知道一切区分都是相对的，都不过是某些比例的大小不同而已。所以在你的静默与我的游走之间，彷佛有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着，使我如同置身在众多亲友之间，从此不能挣脱，却也因此不再孤单。我彷佛已经失去了自己，失去了自己与非己的边界。因为四围充斥的那么多的林林总总，其实都是我自己的影子，都是我自己的另外一些形象。它们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
月光倾泻，所有的边界都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模糊的浑然。
3、
所以你蕴涵了我们的一切。你映照着我的内心深处，也映照着每个时代的枯荣与王朝的盛衰。
你的根系，吸取着来自大地的声音，也吸取着我生命的印迹。那些来自大地深处的细细微微、点点滴滴，人们听不见的，你都能听见。那些每一丝落叶触地的震颤、每一次夏虫惊醒的脉搏、每一粒朽木悄然的腐化，人们不能觉察的，你都能觉察。那些大地之中饱含着的悲欢往复、生生息息，人们无法感知的，你都能感知。那些在流年中消逝了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丝落寞、每个犹疑不定的眼神、每次飘忽而过的心旌荡漾，都曾经映照在你最细微的流淌之中。
所以我会躺在你的脚下，在这片暗白色的夜里，呼吸着你的呼吸，倾听着你的倾听。我彷佛听见了你体内汁液的汹涌，就如同听见我自己体内血液的汹涌。我彷佛听见了你贽伏千年的滚滚呐喊，如同听见我心中的阵阵雷声轰鸣。我彷佛听见了你枝叶舒展的呼吸声，如同将我自己的肢体完全舒展开来，舒展在无边无际的月光的浸润里。月光正倾泻在我们的肢体。
在你滴水成河的漫长故事中，我听见了自己的生生世世。我原本就来自这片土地，也终将会沉没在这里，与它融为一体，转而凝成更新的生命。在你的故事中，生与死的区别不再重要，只有万物循环衍变的生生不息。就象你所吸纳的那么多一段段的生命，似乎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纷纷芸芸，其实不过是同一群演员唱着不同的戏。
总有一天，全世界会将我忘记。但我也能从你的枝叶中，寻到自己腐败的躯体。
4、
可是，时空如此浩荡，造物为什么非要将你凝结在这里？而让我迷茫在你的环绕之间？
是什么理由让我必然地与你相逢？让我无法逃避地遇见了你？遇见你让我悸动的安宁。你与我的相聚，应该是生生世世，还是回眸一瞬间，又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关系？
当我深深地爱上了你，你就已经融入了我自己，你我之间的界限消失不见。你就是我的血脉、我的呼吸，你是我存在的理由、是我感受世界的视角、是我生命的全部支撑，你就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有那么多的爱来自四面八方，使得我的灵魂饱满起来，不再是一个单薄的、干枯的存在。因为我知道，你们始终充斥在我的心中。
可是以我鄙陋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将你忘记。你将在记忆中渐行渐远，即使将我的灵魂割成碎片，也无法寻回那悸动时的香甜。于是我就失去了你，我失去了你的爱，我失去了对你的爱，我的世界轰然倒塌。
所以我满怀恐惧，我牢牢地抓住你，抓住一切关于你的印迹。即使将全世界扭曲成一团皱纸，我也要留住你的身影，要把你打上我的标记。
你却捎来一片叶子，告诉我，即使失去，即使忘记，你也已经消融在我的躯体，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5、
我知道即使相对的区分，也是重要的区分。所以你形成了你的形状，而我形成了我的。你包含了你的特质，而我包含了我的。
你始终这样伫立在这里，多少世代都不曾迈动半步。我不知道你是无法移动，还是原本就不想移动。横亘在你我中间的，是这段永远无法逾越的虚空。我伸出双手，这段虚空只有一尺长。可是即使这般紧紧抱着你的躯体，也无法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法贴近你的心。我们原本属于不同的时空，只是光影错乱而交叠在了一起。咫尺就是天涯，瞬间就是千年。我又如何能击破这千万里与千万年的宿命？
我不知道你是快乐还是悲伤。我究竟是比你更自由，还是受到更多的束缚。我是否原本就过于迟钝了，没有你这般敏锐的感知？还是在这段辛辣的生活中，日渐麻木了自己的感观？是否因为我拥有了太多的自由，而失去了一颗宁静的心？还是因为我困于情、累于物，而失去了曾经具有的敏锐性？是否只有远离心灵的喧嚣，弃绝情物的困累，才有可能复归到你的身边？
造物，为什么给我这样的一具躯体？一具这样残破鄙陋的、而又这样充满欲望的躯体？我仰起头，不由得发出了无声的大笑，笑声回荡在枝叶之间，却只有你能听得见。
6、
我知道自己无法彻底理解你，因为已经与你分离了太久，因为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倾听过你的声音。那一滴清冷的露珠滑落，在你的躯干上流走了多少个世纪，才在今夜流到我的眼睛里。那些针叶划过我的头顶，刺下一阵清晰的痛意，如同电流般瞬间地涌入，将你的存在传导到我的身体中。
夜风掠过，树叶沙沙地翻动。我无法听懂你的语言。我们其实已经断去了联系。
你是否在轻声地歌唱，歌声带着恒久的温柔，只为唤起我的一丝笑意？
还是在悲悯我渺小的挣扎，以蝼蚁般的心智、却要来推测你的深邃？
你是否在告诉我们要淡然于所有的设定，宁静于当下每一刻而怡然自得？
还是在召唤我们超越个体的束缚，融入这更为广阔的世界、而享有更为恒久的生命？
或者，
你其实只是摇曳于风与风的自由，怡然于自己哪怕最末梢的位置？
你其实根本就漠然于我的存在，因为你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
风雨飘摇，昼夜交替，星月无声。
你究竟在述说着怎样的秘密？
Yihua
Draft: July, 2009
Revised: Feb 23,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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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27 13:4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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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0-2-28 23:45:49
发表于 2010-3-1 11:46:20
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