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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伦八部shijiaying2003-12-27 20:30
一部、 油条

喜欢浙江的小镇,充满“小桥、流水、人家”的灵韵。
小学边,一家小店,我吃着简单的午餐。正是放学时间,孩子们攘攘地从店门前走过。
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在小店的油条炉前停下,梳着羊角小辫的一个伸出小手,递过几角钱,店主收起,用小薄膜袋装一枝油条给她。接过油条,两个孩子拉着手,走开。
从小店出来,看见她们在前面慢慢走着。油条没有吃,羊角小辫举在手里看看,和小伙伴说些什么,递给她;她接过来,一边翻来转去地看一边亦说些什么,一会儿,又递还给羊角小辫。小辫接时,没接住,油条掉在地上。她们站下来,看看地上,又抬头互相看看,再看一眼地上,牵起小手,向小桥上走去。

二部、 药

在浙江销售复读机,多是与学校联系,给老师一些回扣,他们把机器推荐给学生。
我代理的地区是温州和台州,常往返两地。
那天,在温州上车较晚,车到乐清天已昏黑。车主带的一批货在乐清下,下货时,一名十一二岁的男孩上车。他用方言和司机说话,我勉强听懂,他要去前方的一个小镇,钱不够,问司机可不可以通融?
只差不多的几元钱,母亲交代出门要多行善事,我替他补齐了票价。他腼腆地谢了。没有多铺,我让他在我的铺上坐下。
他拎着一个中药包,身上有浓重的药味。我问:“家里有人病了?”
他拘谨地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是我们老师。”
我说:“你这么小,一个人来给老师抓药?”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两三个小时过去,我昏昏欲睡时,男孩叫停车的声音响起。车停。他向我点一点头,走向车门。
车门打开,男孩走下去,漆黑的车门外蓦然爆发出一片欢呼。
探头向窗外张望,男孩已被十几二十个黑糊糊的小身影英雄般围在当中……
车门关上,继续前行,将孩子们的喧哗甩在身后。

三部、 茶

夏日。温州。瓯江码头。每次经过,我总在这位老人的茶摊前喝一杯茶。
茶微苦,由中药调成,可以解暑降温,喝下去,比甘霖更透心的舒爽。
不知有多少人曾在老人那儿喝过他自制的这种解暑茶。茶免费饮用。
老人和他的茶摊,快乐成瓯江码头一道最美的风景。

四部、 皮鞋西施

在瓯江边吃着快餐,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用不很标准的普通话问:“请问,擦鞋吗?”回头,差一点将饭掉在地上。
一名非常美丽的少女。在温州的半年中,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美得天然纯粹。她挎着鞋箱,说不出的干净整洁,不施脂粉的脸上一双亲善和自尊的大眼睛正盯着我。
她熟练地给我擦鞋时,很想和她说说话,却又无从启齿。
短短的几分钟,被刻录在脑海,再抹不去。这是我唯一见过的一次美与劳动的完美结合,为此,我拒绝想象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五部、 重阳

给家里挂长途,妈接的电话,爸出去散步了。以为有好多话要说,终被寥寥数句平淡的问候概括。妈不肯给我多说,总催我挂线,说我在外面挣钱辛苦,不要浪费在电话上。
几句平淡的问候不觉间包容了天地间最伟大深厚的情感。
挂了线,在小桥上凭栏而立,想起家乡的亲人朋友,轻念着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倏忽间,泪流满面。

六部、 猫

路边,一棵小树上,吊着一只黑猫风干的尸体。
每次经过,我都长久地看它。小时候,三姐说,猫是唯一不可以吃的动物。它有九条性命。
我永远不会知道,那只黑猫在这水乡小镇中经历了怎样的劫难,怎样痛苦地结束了它全部的九条性命。是孩子们过火的恶作剧,还是大人野蛮的虐杀?
它风干的小尸体不住地在风中摇荡,似乎不甘着死亡的绝寂,冷冷地挣扎着……
七部、 老乡

去玉环的车上,一个一脸愁苦的年轻农民给车主还着价,听出近于家乡的口音,我替他将差价补上。
我们一路闲聊。他是井岗山人,井岗有世界上最好的竹子,许多外商看中,却吃不消一层层卡拿盘索,纷纷离去。他在家乡没法生活,来浙江,在温岭一家鞋厂打工,几个月下来,他没拿到一分钱,工钱被老板七折八扣,他反倒欠了老板的钱。外乡人不敢和人争,辞工,听了别人的介绍,他想去玉环碰碰运气。
我说:“快过年了,不回家么?”
他沉默了好久,说:“明年吧。没钱买车票。”

八部、 小姐

看一眼,已猜到,隔通道的两张铺上的女子是去温州坐台的小姐。靠近我的年纪较大些,送她上车的沉默男子该是她的丈夫。另一个叽叽呱呱地说不停,她则很沉静,几乎不说话。
天黑下来,我昏昏欲睡时。她忽地叹一口气,对同伴说:“出门时,儿子抱着我哭,说,妈你别出去,外面有大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