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 | ykkshijiazhuang | 2003-08-05 13: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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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一) 路易斯先生 (这一题目的文章系列,是去年读了一个网友在北京携程网友会上贴的关于美国人丁大卫的故事后写下的) 自从几天前在论坛上看到楼主贴的文章后,就一直感动着,感动着,……。一边感动着,一边想起在我的生命里也曾给了我这样的感动的一些人。他们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方、我成长的不同阶段进入我的生活,或多或少、或深或浅不同程度地影响了我个性的发展和人生观的形成。而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曾经、或一直从事着教师的行业,与那个叫丁大卫的美国年轻人是同行。 因为楼主的帖子里主人公是个老外,所以我自然而然首先想到了同是老外、同是美国人的路易斯先生,我大学时代的一位外籍教师。平常我们都亲热地称呼路易斯先生的小名,可是在我向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为了表示对他的尊敬,总是按照中国人的习惯称呼他的姓氏加上先生。 路易斯先生获得了加州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学位,身份却是牧师。当时我们学校聘请的外籍教师,包括路易斯先生,都是由美国某民间教会在香港的远东分会介绍到我们学校来的。 路易斯先生热情而好客,所以印象中他住的公寓总是挤满了各个系各个学年的学生。学校和外籍教师有着每学期必须完成多少课时的协议,可是据说路易斯先生承担的课时多达规定教学量的一倍半,所以尽管大学教师不用坐班,但是他的课余时间应该也是不多的,他却从来没有对学生们的来访表示出丝毫的不耐烦。 每一次我们去,他总是拿出点心和水果招待我们,陪我们聊各种各样的话题。每到节假日的时候,他还会邀请我们到他家里包饺子、聚会,给我们拍许许多多的照片。有时我们去了,他实在很忙,就给我们放录像带看,他自己则在书房里工作。 路易斯先生教我们的大部分课程,都是由他购买教科书、或他本人编印讲义,无偿发给学生使用的。加之他学识渊博、授课精湛,因此他主讲的课程无论是选修还是必修,总是座无虚席。他开的课程里,有一门叫“美国文学与影视欣赏”,教学用的所有录像带和教材都是他自己从美国买来的。每学期回国,他都要买来数十盒录像带和唱片,那时候还没有VCD和DVD, 所以他说每次进海关的时候,都会因臃肿的行李包里塞满的录像带而受到盘问,被疑为倒爷。印象里我看过的奥斯卡奖影片中,有一大半是在他那里看到原版的。 大学四年的圣诞节,因为年年有路易斯先生扮的圣诞老人,而年年充满了欢快而生动的回忆。圣诞节临近的时候,路易斯先生就会忙着在他的房间里装饰圣诞树,并派我们帮忙购买许许多多的礼品。他不但要在学校外语系主办的圣诞晚会上扮演圣诞老人,还要到附近的附属小学里去扮。晚上他有时要到公共教室里教我们唱圣诞歌曲,迄今为止我会唱或会哼的所有圣诞歌曲,都是他教的。有时他还要帮助外语系的学生排练圣诞晚会上要表演的节目,因此圣诞节期间他总是非常忙。圣诞晚会上,他会给我们拍很多照片,然后把照片一一地按人头数洗好分送给大家。 前一段时间看非一狼先生写的游记,曾经跟过一个帖子,说道于我而言感触最深的是非先生坚持给入他镜头者寄照片的举动;并说在我生活里除了我父亲和我,好像没有人这么做。后来帖子贴出去后,我立刻想到了路易斯先生,并为我写的那段话感到深深的内疚。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有幸坚持着与名人非一狼先生相同的举动,除了模仿从小看到的父亲的举动,也得益于路易斯先生和另一位大学老师的影响。虽然路易斯先生不会上携程网看游记,看非先生游记的人也不会在那么一大群跟贴的fans里去注意我贴的回复,即使注意了也不知道YKK是何许人也、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是我依然深深地不安,为了说过的那么一句不公正的言语。 路易斯先生教了我们三年,三年级结束的时候,他要回美国。他向我们告别,并告诉我们圣诞节的时候,他会回来看我们,再给我们扮一回圣诞老人。后来他真的如约从美国赶来,与一个叫Michael的朋友一起,再度为我们的大学生活留下了浓浓的欢乐回忆。经历了这样四个充满了情趣的圣诞节,圣诞节这个本来不属于国人、在我概念中只有模糊的了解却没什么节日感觉的日子,就自然而然在我心目中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节日。 路易斯先生是个牧师,据说Priest的身份是不可以结婚的,所以他一直单身。记得大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刚好四十岁,现在他应该五十多岁了。虽然路易斯先生没有结婚,但是他是个非常热爱家庭的人。他总是自豪地说起他父亲是阿拉伯人,具有着如何天生的阿拉伯人的幽默和智慧;他母亲是意大利人,具有着如何传统的意大利人的烹饪技艺;他家里兄弟六个,彼此如何地和睦亲爱。去路易斯先生的住处做过客的人都知道,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大一小两个像框,大的像框里是他父亲的彩色遗像,小的像框里是他的全家福。遗像上一位和蔼的老人在明朗地微笑着,也许因为照片和像框都是彩色,也许因为老人的微笑,看上去丝毫没有象看中国人的镶黑纱的黑白遗照时感觉到的阴郁。全家福上的一家人都很漂亮,可能因为孩子们都是混血吧,据说混血儿大都又聪明又漂亮。只要路易斯先生在家,他父亲的遗像前总会燃着一支蜡烛,他有事出门的时候,就会小心翼翼地吹灭蜡烛。他说自从他父亲去世,他就一直这样做。 在看了不计其数的美国电影、接触过不计其数的美国人之后,我懂得了圣诞节在美国人心目中的重要。在我自己有了家庭之后,我懂得了家庭对于一个人的重要。于是在某一个圣诞节之际,在我仍然像毕业后的每一个圣诞节一样给路易斯先生和我的其他老师、朋友们写圣诞卡的时候,想到了那么热爱家庭的路易斯先生,在我大学四年的圣诞节里,从来没有回过他美国的家。他给了我们那么多关于圣诞佳节的美好回忆,他给了我们那么多关于大学时代的美好话题,却从来没有在对于一个美国人而言那么重要的节日里,去看望对于他而言那么重要的家人。 路易斯先生不是没有时间, 因为向来对老外格外礼让尊重的中国人,当然会想到在他们的“春节”里给他们7天的假期。他也不是没有钱,记得有一个同学曾说起他的月薪是600多美金。当时听到这个数目,大家的一致反应是:“哇——!那么多!”600多美金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国人心目中,的确是令人咂舌的高薪,可是我们却忽略了当时美国的工薪族平均月薪是3000多美金,以路易斯先生的学历和学识在美国即使教中学也比在亚洲国家教大学挣得多。无论如何,即使以他比其他美国人在国内的月薪低很多的工资,他也肯定买得起机票回家过圣诞节,只要他想。尽管我不知道当时从美国芝加哥到中国武汉的往返航班费用是多少,可是我知道很多其他的外籍教师都会利用七天的假期回家或观光;我还知道,四年级的那个圣诞他来看我们的时候,他从美国往返中国的路费、住宿,也都是他私人承担的,那些圣诞礼品当然也不例外。 路易斯先生给我们买过那么多的书本、圣诞礼物,给我们拍过那么多照片,而我们这些穷学生在他们最隆重的节日里所能给予他的,往往只是一张贺卡而已。他却那么珍爱那些普普通通的圣诞卡,把收到的每一张卡片都贴在防盗门里面的那扇入户门上,一直到一月份放寒假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因为爱戴他的学生很多,所以他收到的贺卡总是很多,往往门的里外两侧都贴得密密麻麻。 即使对于这样一个我们爱戴的好老师,作为靠父母的钱读书的学生,能从物质上给予老师的回报仍然很微薄,这一点也无可厚非。可恨的却是有人居然能向这样一个老师伸出黑手。有一天路易斯先生生气地对我们说,有人盗用他的长途电话密码在一个多月内往深圳打了800多块钱的长途电话。还有一次,记得是三年级的圣诞前夕,路易斯先生说他随身携带的怀表在有一天上课的时候不翼而飞了。熟悉路易斯先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只祖传的怀表,黑色表盘配以黄金的指针和链子,看起来很精致典雅,上课的时候他总会放在讲桌上看时间。从上他的第一堂课起,就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的习惯和他珍爱的怀表,却想不到有人能下手去偷!听路易斯先生讲这种被盗的事情时,同学当中就会有人劝他报到学生处去调查,路易斯先生却总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后来过圣诞节的时候,我花了十元钱买了一只电子表送给了路易斯先生,他高兴得象个孩子,以后的若干天里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见到我,会远远地和我打招呼说:“Hey! I’ve got my new watch!” 路易斯先生教了我们三年,临走时,他把几年来从美国带来的曾经占据他书房半面墙的几百盒录像带、唱片和磁带,都赠送给了我们学校的外语系,仅留下了他说是他朋友和亲人作为礼物送给他的若干张唱片。他的录像机、电视机、录音机等财产部分赠送给了我们学校、部分赠送给了我们学校的附属小学。临走的时候,我们去送他,发现他的行李只有两个不大的箱子,其中一个装着他的衣服,另一个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影集和若干个文件袋,影集里面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到教我们时的所有照片,文件袋里是几年来我们送给他的和他世界各地的朋友寄给他的不计其数的圣诞贺卡。 大学毕业十年了,每年到圣诞的时候,我都格外想念路易斯先生和其他我爱戴的老师们,而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寄一张贺卡给他们。路易斯先生辗转于美国、香港和中国大陆,继续他的教师生涯。他有一个永久地址,是麻省一个叫玛利诺的教会,但是他通常不在那里。尽管如此,十年来,我每年都往那个地址寄圣诞贺卡。我从来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因为我从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我只是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一个我爱戴的老师的尊敬和思念。但愿祝福是一份可以在冥冥之中被感知的温暖和力量吧。 前一段日子,给我另外一个大学老师打电话,每次通话老师总会唠起她的新老学生和同事,每次都会无一例外地谈起路易斯先生。这一次老太太说不久前路易斯先生曾从香港给她来电话,说他明年将要到西安的一所大学里任教;还说在电话里谈起了我,问路易斯先生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学生,路易斯先生说当然记得,就是我们班唯一的Korean girl. 我听了觉得很满足。路易斯先生教过不计其数的学生,不知道他是不是记得每一个学生,但是他记得我,这使我很满足,使我觉得所有的爱戴和尊敬都有一个着落。 路易斯先生的所作所为远没有那个丁大卫震撼人心,可是毕竟那一个丁大卫是媒体的报道,给我的可能只是或长或短一段时间的感动,而这一个路易斯先生却在三年多的潜移默化中或多或少影响了我的人生观。 2002年11月12日 |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二) | ykkshijiazhuang | 2003-08-07 12: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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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二) 崔老师夫妇 崔老师是我大学时的老师,五十多岁,在我三年级和四年级的时候教我们班最主要的一门专业课。崔老师的先生那年六十整,也是一位学者,在中科院的武汉某分院任教授,旗下也有一些学生,却都是博士研究生。老夫妇俩都极为热情好客。 和路易斯先生一样,崔老师喜欢邀请学生到她家做客,记得好几次她也是邀请我们全班二十个同学一起去她家做客,她的先生和女儿都对我们热情而友好。每一次到崔老师家吃饭,做饭的人肯定是她先生,做出的饭菜清淡可口。崔老师也喜欢给学生们拍照片,拍完照片也是按人头数洗好了分送给我们。学生们送给她圣诞贺卡,她总是要回赠一些礼品,比如很大一瓶洗发精、丝袜、手套等,在读本科的穷学生眼里,都是奢侈品。 由于一份相似的对于学生的爱心,崔老师和路易斯先生成了好朋友,彼此邀请学生到家里做客时往往要捎带着邀请对方。比起路易斯先生,崔老师对学校的奉献似乎少得多。可是我总觉得,路易斯先生跟他的美国同行比挣得再少,在中国也的确拿着一份至少是令我们那群学生感到惊讶的高薪。如果我没记错,五十多岁教了一辈子大学的崔老师,当时的工资是五百多块。在那个年代也不低了,可是想想看那是她工作了一辈子一级级长、一年年升、熬到临近退休才拿的一个数目呀。以她的那份薪水都能对学生如此慷慨、如此关照,在我看来她的可敬程度丝毫也不比路易斯先生差。 崔老师一家起初住在五六十平方米左右的一套房子里,到三年级快结束的时候,崔老师的先生所在的中科院又给他们调了房,使得他们拥有了约九十平方米的三室一厅、在当时我们眼里装修得堪称豪华的一套房子。搬入新家不久,崔老师又请我们全班同学到她家做客、吃饭、唱卡拉OK,还给我们录了像。崔老师家里有摄像机、录像机,在当时而言生活水平称得上很好了。两名中国教授级知识分子的家,豪华的程度大抵不过如此了。 记得好像是我大学毕业前后的某年,“下海”这个词曾被官办的某个很牛的报纸评为当年度最流行的新新词语之首,知识分子下海也成了蔚为壮观的一个潮流。崔老师的先生和他所在的中科院几位教授们也勇敢地扑通一声跳下海,开发了一批真丝的围巾和女式长衫,据说是由电脑合成的图案。结果可想而知也在情理之中,由于没有经验加之批量不足,做出的产品成本就比同类产品零售价还高。我刚毕业时曾在辽宁省外贸做过一阵服装贸易,崔老师和她先生就认认真真在电话里拜托我帮助推销那些真丝产品,又给我寄过来一些库存。于是我认认真真地按照他们期望的零售价把真丝围巾和长衫各推销了若干套,由我自己花半个多月的工资买下来分别送给了我的妈妈、姐姐、妹妹和我自己,剩下的没办法了,只能在我那儿放了一段时间后连同销售额一起寄回给了老师。 在我毕业后,崔老师也退了休。退休之后又被其他的大学返聘,一直在教课,直到现在还在南方的某私立大学任职。毕业十年了,每年收到我寄的圣诞贺卡,崔老师都会给我回寄贺卡并寄些照片给我,贺卡上总会有她和她先生两个人的签名。每次我打电话过去,崔老师和她先生都会轮换着接我的电话,她也会在电话里要求我寄些照片给她。 大概是前年的圣诞节吧,我在一整年没和崔老师联系之后给她寄了一张贺卡,老太太收到贺卡当时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老先生接过电话告诉我,由于不知道我新公司的电话、信封上也没有标注,是查114问到我所在的写字楼、打到我所在的写字楼问到我们公司的电话、打到我们公司得知我去了作业现场、又问到作业现场的电话打过来找我,折腾了这么一番才得以和我通话。为了和我通电话,老两口竟然从福建往大连打了那么多个长途!为了自己没标注电话号码的疏忽大意,我懊悔了很久。 今年九月十日教师节,我给所有我能联系到的曾经或正在从事教师行业的亲人、朋友、过去的老师都打了电话。接到我的电话,崔老师仍然是很高兴,感慨道毕业那么多年还和她联络的学生里,我们学校那批当中如今只剩我一个了。崔老师还提起与路易斯先生同期的另外一名外籍教师,那个老师曾捐助我们班一个家境最贫困的同学,一直到他毕业到北京读完三年的硕士为止。可是那个同学毕业上班后竟连一次也没有和那个外籍教师联系过,崔老师说那个外籍教师前不久还向她打听那个同学的下落,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听了实在觉得寒心,因为她几年前就听人说我们班那个同学毕业后在北京某大学教书、后来出国了。崔老师还说她从没有给过我任何物质上的关照,而我能一直记得她,她觉得很高兴。崔老师的先生今年七十多岁了,彻底地退了休,不再带博士生了,自从下海开发真丝产品赔得一塌糊涂后也早已回头上岸,也就随着崔老师一起到了福建。被我笑称作了崔老师的贴身保姆,老先生乐呵呵地说没办法,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工作了。 我想其实,老师们并不需要我们做学生的给予他们任何物质上的回报。哪怕他们从精神上和物质上给予学生们的再多,他们都觉得是应该的。所以那样简短的信和贺卡、那样偶尔的电话,都能给他们带来那么多的喜悦和安慰。 2002年11月15日 | ||
让我想起了“藤野先生”! | Tracyy | 2003-08-07 16:24 |
在我们漫长的求学生涯中,有许许多多的老师值得我们的尊敬和爱戴! | ||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三) | ykkshijiazhuang | 2003-08-08 15:52 |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三) 朝明和她的爸爸妈妈 朝明是个纯洁可爱的女孩儿,白老师夫妇是朝明的爸爸妈妈。朝明的家在三峡之岸一个叫做秭归的县城,秭归一中就坐落在三峡某一个转角之处的长江之岸,朝朝暮暮俯瞰着浩瀚的江水苍茫的群山。 那一天晚上,我静静地坐在校园的花坛上,朝明像一只蝴蝶一样飘过来落在我身边,轻声地问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呀?你是谁?” “我在等我的学生下课。我是这里的实习老师。” “难怪我不认识你呢。这里的人我都认识。我爸爸就是这里的老师。”女孩轻灵可爱、声音清脆,显然是特意为了让我听懂而在说普通话。 除了最初的这么几句对话,剩下的我都忘记了,忘记了那天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朝明一直陪着我,一直等到我的学生们下课,又执意地邀请我第二天中午到她家去做客,直到我答应她为止。 第二天中午下了课,我从教室里走出来时,朝明已经在门口笑盈盈地等我,她穿着粉红色的上衣,整个人像一朵桃花在开放——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个女孩的纯洁与美丽。 朝明的家就在学校的院里,朝明的爸爸是秭归一中的老师,朝明的妈妈是秭归一小的老师。这是她头天晚上就告诉了我的。 走进朝明的家,白老师夫妇和朝明的妹妹都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让我到里屋去坐。踏入里屋的一瞬间,我见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只见里屋挂了几乎是满满一屋子的伞。 问起伞何以多到如此程度,朝明笑笑回答说,三峡这一地段一年四季雨水很多,尤其是梅雨季节,说不定哪天就下雨了,由于家住学校院里,爸爸妈妈就把家里的伞借给住在山上或山下的学生;有时借出的伞没有送还,家里又要用,就去再买,等借出的伞都还回来,伞的数量就比原来多了;等后来又下雨,又会把所有的伞都借出去,有时又不得不再去买一把;久而久之,这种情况多了,家里的伞就越来越多了。“爸爸妈妈的好多学生都知道我家伞多,”朝明依然笑着,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后来,我给好多好多人都讲过,讲过朝明家里那一屋子的伞。 那个地方叫秭归,给了我今生今世最美好的记忆,不仅仅因为那一屋子的伞,不仅仅因为朝明和她的爸爸妈妈,还因为在那里我也曾经是一名老师,像我的老师路易斯先生一样,像我的爸爸妈妈一样,像我爱戴的其他老师一样,我也曾经受到学生们深深的拥戴,我在那里呆了仅仅一个月,却在离开后的很多年里和那里的人们保持着通信往来。 那个叫秭归的小县城,就坐落在三峡之畔,从武汉到那里,要坐船沿江逆流而上,走一天一夜,再到一个叫香溪的地方转船。那个地方如今已经不存在了,由于三峡截流的工程。好多年前,朝明就告诉我秭归要永远地消失了,连同那里的桃花鱼。朝明很难过,在那封信里,朝明还给我寄来了桃花鱼的照片,那是一种通体透明的鱼,她说那种鱼只能生长在秭归那样的生态环境里。 白老师已经不在世了,他是几年前因病离开的。 后来,朝明也离开了那里。她曾经给我写来一封信,让我帮她在大连找工作。可是那封信寄到了我吉林的老家,过了半年多我才看到。我给她回信,告诉了她我新公司的地址和电话,有一天她就打来电话告诉我要来大连看我。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多天,朝明也没有来。我打电话给朝明的姐姐,姐姐说她离开家很多天了,嘱咐我如果有朝明的消息就立刻和她联系。我继续等啊等,可是朝明始终没有来。又给她的姐姐打电话,姐姐说朝明还没有回来。姐姐还说,自从白老师去世,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了…… 直到现在,我还在等着朝明,等着她来大连看我,一直等着,可是她始终没有来。 朝明她去了哪里?她家人说她离开了家,她显然不在她的家乡。那她去了哪里呢? 而今,甚至连她家乡的那个地方,都已经不存在了。那个叫秭归的地方,现在去了哪里?那个叫朝明的女孩,现在又在哪里? 那个地方原来就在三峡的岸边。晴天的时候,太阳撒落炫目的银粼在江面上,像我的心灵,即使破碎也依然透明。阴雨的日子,群山笼罩缥缈的雾霭在远近处,像我的思念,即使抽身也难以割断。 忽然想起朝明说的桃花鱼,她说那种鱼只能生活在秭归那样的生态环境里。秭归消失了,桃花鱼也就绝迹。桃花鱼绝迹了,朝明也不知去了哪里…… 可是她说要来大连看我的呀,她究竟去了哪里呢? 如果你见到了一个叫白朝明的女孩,请你告诉我好吗?我要把她的消息告诉她的家人。或者如果你见到了一个叫白朝明的女孩,请告诉她我在等她好吗?告诉她我的家在大连的中南路,让她到亿泰庄园去找我,我是她大连的姐姐,她在大连不认识别人,只认识我这么一个姐姐。 2002年11月24日 | ||
xxx | _华_叔_ | 2003-08-08 17:06 |
平淡包含真情,真情不为感人。喜欢YJJ的这些文字。 | ||
喜欢啊~~ | 呀呀 | 2003-08-08 17:39 |
……像我的心灵,即使破碎也依然透明。…… | ||
最喜欢第三篇 | jxu964 | 2003-08-08 22:42 |
歪姐姐写的好美~~朝明的妈妈呢?一定很想念朝明,天天盼望她回家 | ||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四) | ykkshijiazhuang | 2003-08-11 23:59 |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四) Mr. Park Mr. Park是我中学时候的英语老师,从初中到高中,他教了我三年,我给他做了三年的英语课代表。 初中二年级,Mr.Park接我们班课的时候,我们班是全学年英语最差、秩序最乱的班。 Mr.Park从师范学院刚毕业分到我们学校,是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挺拔的个头、宽宽的肩膀,棱角分明的脸庞戴着黑边眼镜。Mr.Park性格开朗、谈吐幽默,课讲得栩栩如生。这只是一个方面,男生最服他的地方是他从来不像别的老师那样在课堂上批评人,面带笑容、三言两语就能搞定最捣蛋的学生。 从Mr.Park教我们班的第二个月,我们班的英语课就成了所有课程中秩序最好的一门课。但是我们班有个后天不足,就是差不多全班学生都是从郊区的另外一所学校迁移过来的,英语进度慢得一塌糊涂,初二了才学到初一第一册的一半课程!我们班的英语课据说全校的老师都不愿意接,但是Mr.Park毫无怨言地接了过去。当时一个老师至少要担任两个班的课程,教我们班英语课的同时,Mr.Park还要教另外一个班。别的老师教两个班,只备一套课的讲义就可以了,Mr.Park却因为两个班的进度不同而要备两套课,工作量等于其他老师的两倍。 最终在Mr.Park的努力下,到初中三年级上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班的英语进度赶上了和别的班一样的正常进度。为此Mr.Park付出的努力远远不止是备两套课,他给我们额外地补了无数回课。任课老师如果不是班主任,早自习就不必到班上来,可是初二、初三两年来,每周三天的外语早读,Mr.Park总是到我们班来给我们补课,风雨无阻从没有缺席。 初三最后一学期面临升学考试,除了正常的早读时间外,Mr.Park还给我们排了整整两个月的早饭前复习课。每天早晨5点半到6点半,Mr.Park到学校给我们讲课,讲完课骑自行车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再来正式上班。别的老师做类似的课外辅导,都是要按时间收费的,Mr.Park却从来没有和我们收过一分钱。 升上高中,我开心地发现我们班的英语课还是由Mr.Park担任。第一堂课结束临走出教室前, Mr.Park问道谁是课代表,我就举手然后站了起来,老师冲我点点头微微一笑,不用问名字了。当时我心里充满了自豪感。 Mr.Park给我的最大影响,就是让我懂得了读书的情趣。我家里有不少的藏书,但是由于父亲的职业而大部分局限于社科类。而且我那时读书几乎是不加选择逮什么读什么,并很逆反地专门去读那些被父亲评价为不适合我们那个年龄段读的书。说来有点玄,我迄今为止读过的社会科学类书籍,包括弗洛伊德、尼采、萨特、舒本华,甚至西蒙波娃的“第二性—女人”,居然都是在初中和高中阶段读的。 而Mr.Park却总是在课堂上或课外引导我们去读各种跨学科的书籍,他把自己掌握的跨学科知识信手拈来融汇到讲义里,不仅加深了我们对语言的记忆,而且无疑也不断增强了我们的求知欲。他以一个优秀老师的威信使得我们把他推荐的书籍执行圣旨般找来读、并互相传阅。由于他的影响,我读了很多家里没有的天文地理类、宇宙科学类、传记类甚至是音乐类的书籍。 记得大约是1983年的某期《中国青年报》曾举办了著名的“百科知识读书竞赛”,整整一个版面的题目,天文地理音乐体育无所不包,比如考题中有一段现在地球人都烂熟于耳的《婚礼进行曲》乐谱,让读者回答曲名;还有现在地球驴闭眼都认得的“布达拉宫”图片,让读者答出建筑物名称;以及后来被媒体炒得滥透的哈雷彗星周期等等。那上面好多全家人围在一起都答不出来的问题,我是到Mr.Park那里问到答案,或从他推荐的书里找到答案的。 不知道当代的教育心理学里有没有提及,中学生的特定年龄段里,一个老师给与学生的影响其实不次于家长,甚至某些方面要远远大于家长。以我自身和周围同学的经验,因为喜欢某个老师而认真上某一门课继而成绩提高、讨厌某个老师进而不爱上那门课导致成绩下降的例子,在我成长的过程里比比皆是。在一个少年的心智发育阶段,优秀老师的人格魅力施加于学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与优秀的书籍给与人的智慧培养、情趣熏陶,对往后的人生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我能拥有Mr.Park这样的优秀老师,不能不说是幸甚至哉。 还有一件事,我至今都难以忘记。Mr.Park向来是不批评学生的,他只需要和善的三言两语就能提醒学生的自觉性。对于我,Mr.Park却曾经作了一次与众不同的提醒。我的英语考试成绩向来是满分或接近满分的,是当之无愧的课代表,有一阵子却由于忙于提高物理课成绩而忽略了英语,期末考试只得了90分。而后来帮老师往成绩通知单上登录分数的时候,看了自己的答卷,才知道我的分数应该是89分。有一道一分的题目,我本来是做错了的,Mr.Park却悄悄地帮我在批改试卷时为我改了答案并提了分数。师生俩对于这件事都只字未曾谈起,我却知道Mr.Park是因为知道我作为课代表肯定能看到自己的考卷,才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的自觉性的。从那以后的英语考试,一直到高考试卷,我一直保持着真实的接近满分的成绩。 高一的下半学期,Mr.Park离开了我们学校去了当时红红火火的外贸公司。之前,他曾经婉言谢绝了我父亲要他加盟教育出版社的邀请。现在这世道,地球人好像都会一两门外语;那个年代却正是全国各地奇缺外语人才的时候。父亲与我的老师Mr.Park,原本是素昧平生,只不过因为关心女儿的学习而知道有这么一个被女儿夸滥的老师,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又得知Mr.Park在学校有着良好的口碑,于是动了挖墙脚的念头,想邀请Mr.Park担任他们教育出版社正苦苦寻觅的外语主编,就派他们人事科长找Mr.Park面谈,Mr.Park婉言谢绝了。有一天放学前,Mr.Park找我,委托我向父亲表示感谢,我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一回事。 Mr.Park走了,可是我仍然能常常看见他,因为他和我一个要好的同学住隔壁,有时我也到他家里拜访他。每次我告诉他我考试又得了好分数、或英语竞赛得了第一名等等,Mr.Park都很高兴。那时的我,虽然很狂妄地自以为读了很多书,想问题却总是由着生性天真劲儿。有一次我问老师,为什么不教我们而去改行,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教书?Mr.Park说,不,他从骨子里热爱教书、喜欢学生,至于为什么改行,他说我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很多年后,当我看到Mr.Park已经拥有了好几套住房、而与他同期毕业还在教书的老师们至今租房度日的时候,我理解了老师的选择。而每每,在我们这些昔日学生去拜访老师的时候,从Mr.Park不加掩饰的快乐与自豪中,以及在我们的生活工作中Mr.Park给与我们的方方面面不遗余力的关怀中,我也相信了,他确实如他所说热爱教书并喜欢所有的学生。 Mr.Park也是若干几位在我离开学校多年后仍然保持联络的老师之一。 2002年12月12日 | ||
谢谢阳光的弟弟妹妹们 | ykkshijiazhuang | 2003-08-12 00:11 |
既然大家捧场,那就继续帖下去了 大家好像都喜欢我带着伤感而写的第三篇...可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我委婉陈述的事实——朝明是因为精神分裂而离家出走的。她承受不了连续短短半年内她的大姐夫和父亲相继病故的打击,外加失恋...而不知为什么,我一直都觉得这场悲剧的发生与我也有着关联... | ||
人生的际遇 | 呀呀 | 2003-08-12 12:27 |
大多如此。 本人不来北京,现在早已结婚,有房有钱,但人生的满足感不仅仅如此。 | ||
是啊是啊 | _华_叔_ | 2003-08-12 16:19 |
要是偶当年不读高中去做买卖,早成万元户了!漂亮媳妇好几个~ | ||
我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些人(之五) | ykkshijiazhuang | 2003-08-14 00:33 |
Once upon a time, 有这样一对夫妇 有这样一对夫妇,他们都六十多岁了,太太是某师范大学毕业的,做了一辈子的中学教师;先生比太太大两岁、早毕业两年,六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也做了二十年的中学教师,后来改行当了几年当地的教育出版社社长,然后去了当地的社会科学院,在那里做学 问、出书一直到退休。 这对夫妇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先生的老母亲一直到七十九岁离开人世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六十年代初中国和“苏联老大哥”闹翻后,曾经历过著名的“三年贫困”时期,先生的老父亲是在那个阶段贫病交加离开人世的,去世前一直是一位受人爱戴与尊敬的有学问的村长。 从孩子们记事起,这对夫妇就住在十多平方米的一室半的平房里,一直住了十多年。在孩子们的印象中,除了家里的常驻人员以外,他们的家中总有些流动人口在住着,有的是亲戚、有的是这对夫妇的学生,他们住在这对夫妇家中的目的无一例外是为了读书。 最早寄住在这对夫妇家中的,是太太的姐姐家大女儿,也就是孩子们的姨表姐。太太的姐姐家在农村,那个地方没有中学,念中学要寄住在离家很远的县城;太太的姐姐是先夫死后带着三个孩子改嫁的,后嫁的丈夫又有四个孩子,家境很贫穷,就不想让大女儿念中学。太太为了不让大外甥女失学,就把她接到自己的家中住了四年,一直供她念到了中学毕业。那时候的中学是四年制。 在孩子们的印象里,第二个寄住在这对夫妇家中的,是先生的一个学生,被孩子们称作松子阿姨。那时候先生教的中学是当地最好的县城中学,但是学校却没有学生宿舍。松子阿姨的家在外地,起初是寄居在一个亲戚家中的,那个亲戚家是部队的,后来因故搬迁到了外地,松子阿姨就在同学们家里轮流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的情况被当班主任的先生知道了,先生和太太商量了一下就把松子阿姨接到了家中。松子阿姨在这对夫妇家中住了大约两年,一直到她中学毕业按当时的政策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这对夫妇的家中又有一个被孩子们称作二舅的人来住了一年,算起来他应该是太太的远房堂弟。二舅中学毕业后下过乡,回城后在煤矿当了一年矿工,赶上恢复高考制度就奔自己的堂姐家来,专心复习了一年功课,刚好姐姐姐夫都是中学老师,还可以顺便得到他们的指导。二舅运气不够好,几分之差落了榜,但是凭借自己的美术功底和嗓音天赋考进了县城的电影院,作了美工兼配音,没有再回去当矿工。 当年高考制度的恢复给无数好学上进却又被政治运动耽误了升学的人们提供了圆大学梦以及改变自己前程的契机。那几年孩子一大把还刻苦读书考大学的人比比皆是。这对夫妇向来有着善良而乐于助人的口碑,所以课余时间找上门来请教功课的人,除了夫妇俩各自的学生们外,有许多许多是拐弯抹角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或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根本就是陌生人。可是无论是自己的学生还是陌生人,只要是来请教功课的,这对夫妇总是不遗余力给与指导和帮助,有时候难免也要留人吃饭或住宿。 在以微薄的薪水赡养一位老人、四个孩子的清贫家境里,在十多年来七口之家挤住着十几平方米平房的条件下,这对当中学教师的夫妇却从来也不曾在为好学的人提供帮助的事情上有过任何的纷争或矛盾。太太原本就是极尽温柔贤慧、知书达理的人,先生却生性外向急躁、为人简单直率,骨子里又是大男子主义十足,平日里难免为大事小事发发脾气,唯独在这些事上夫妻俩从没有过丝毫的分歧、向来都很默契。 虽然这对夫妇的生活很简朴清贫,但是在很多生活在农村的亲戚们眼里,他们是吃公粮的城里人,所以总有些或近或远的亲戚们或是上门或是写信来,向他们请求经济上的援助。但凡求助的人言辞里提到是为了孩子们上学,这对夫妇就会二话不说提供或多或少的力所能及的帮助。 后来当孩子们大了一些的时候,这对夫妇就举家从原来居住了十多年的县城搬迁到了一个相对大些的城市。先生由于出色的教学成绩和发表了众多作品而被聘请到当地的教育出版社任职,太太继续在一个郊区中学任教师。 搬了家后这对夫妇家起初住的房子仍然是一室半的平房,只是生活条件比以前渐渐好转了些。当时太太教的中学里大部分学生都是农村孩子,很多都是每天骑自行车赶几十里地来上学的,到了要考试的时节,由于复习紧张,太太有时也会让学生到自己家里来小住些日子。也有些家境稍好的学生会在学校的临近处租房搭伙借宿,太太就把自己家里用旧了的台灯、小书柜等东西拿去送给他们。星期天的时候,家里改善伙食,太太有时会叫上三五个租房的学生们到家里来一起吃点荤菜;有时也拿些学生们的衣物到家里来,帮着缝缝破口、修修裤脚什么的。 由于善良,这对夫妇总有着极好的人缘儿,所到之处总能和邻里处得非常和睦、互相关照有余。搬到新地方后,第一家隔壁紧邻的小女儿和这对夫妇的小儿子刚巧是同一个小学的同班同学,经常在一个学习小组里学习,这对夫妇就总是在给自己儿子辅导功课的时候捎带着也给邻居的女儿辅导功课。有一次两个孩子都被选到市里参加小学生演讲比赛,这对夫妇就同时给两个孩子进行指导,结果这俩孩子一个拿了第二名、一个拿了第三名;期末考试,两个孩子在班里乃至全学年的成绩都是前一二名,邻居就把女儿学习成绩的提高归功于这对夫妇的辅导上,言辞中总是充满了感激。 以至于一年后当这对夫妇一家人搬家离开时,隔壁的邻居极其不舍,硬是留他们的小儿子在自己家中住了三天。搬家那天,远近的邻居都来相送,很多人都夸这对夫妇实在是难得,因为以前凡是和这隔壁人家做邻居的,没有一家不是平常和他们打翻了天、搬家时互相骂骂咧咧走的,因为那女主人个性刁钻乖戾难处;还说那一家的女儿是领养的,不能生育的女人大多古怪孤僻云云。这对夫妇听了只是笑笑,私下里说,那孩子不是亲生的倒是早都听那女人亲口告知了的,却从来没觉得那女人有丝毫难处的地方呀。 搬到了比从前的一居室半略大些的两居室房子后的两年里,这对夫妇的家中先后分别有太太的大姐家二女儿和先生的妹妹家大女儿来住了各自一年,一个是为了高考前复习,借读在这对夫妇家附近的一个重点中学,后来考上了省城的一个大学;一个是考入了这对夫妇所在城市的一个大学,由于是委托培养生学校暂时安排不开宿舍,在老夫妇家住了一年直到分配了宿舍才搬出去。 先生在教育出版社工作很出色,调入两年后,没有任何背景靠山、从不懂得钻营权术的人就被升任为总编兼社长,随着职位的提高,薪水和待遇也好转了些;担任出版社社长不久,由于先生作出的在当时颇为有名的一项对当地教育界的特殊贡献,而分得了当地教育主管机构奖励的一套六十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住宅。那套房子被那对夫妇一家一住就是十多年,一直到老先生快退休。 搬到那两室一厅以后,这对夫妇的四个孩子就陆陆续续一个接一个考上了大学,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这对一个做清官、一个是国家特级教师的夫妇是同时供至少两个读大学、两个读中学的孩子学习的。直到今年,他们的三个女儿都毕业成了家,他们还在供最小的儿子读博士,只不过读博士的儿子虽然身份是学生,但经济上已经几乎可以不靠父母了。 其间,这对夫妇的家中又先后住过两个外人。一个是先生老朋友的儿子,他们一家据说和老先生一家是世交,早些年一直来往如亲戚,刚巧那男孩的母亲和老先生是同姓,所以就和老先生兄妹相称。那男孩也是考入了当地的一个大学后,由母亲领着来认这个打生下来就没见过的“舅舅”一家人的。后来那男孩升入大学三年级后,为了让舅母辅导外语,就提出要搬到舅舅家中住。当时这对夫妇的大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嫁了人、二女儿和三女儿在外地读大学,只有最小的儿子在身边读高中,比起早些年,住房已经宽绰了不少;加之原本就乐于助人,夫妇俩当然没有任何异议。男孩品行不错,老夫妇俩看到儿子和他在一起相处愉快、并能学到些他个性中的长处,就觉得很高兴。 后来,大约是那个男孩在这对夫妇家中住了一年多后,太太的一个学生家长上门来,强令自己的儿子认老先生和老太太作了伯父和伯母,并提出要这对夫妇收养他们的儿子一段时间,原因是他们上中学的儿子虽然天资不错但性情实在顽劣难教,希望在“伯父伯母”家中能熏陶出爱读书、知礼节的好品德。老夫妇俩商量了一下同意了,又鉴于受人重托,为了不负他人的重望、给那个孩子一个相对好些的学习环境,就提出让自己的“外甥”搬回宿舍住,至于外语辅导,可以在他每周末过来小住的时候照常进行。 结果,外甥虽然搬了出去,却为这件事情对舅舅舅母不满,再没有上门来。他大学毕业后,曾经到这对夫妇的二女儿工作的地方来找过她,在找工作期间借宿在这个“表姐”的宿舍及朋友的家中。二女儿在和父母通电话的时候提起“表弟”来了一事,父母就说他已经快一年没有上门了,想必是因为当初让他搬出去而耿耿于怀。表姐听了觉得纳闷儿,就追问表弟。表弟承认确有其事,并说原因是他觉得舅舅舅妈太势利了,还不是因为看到那个学生家里有钱有势才答应收养他的吗?虽然他自己也不是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外甥,但是同样是外人,如果他自己家里有钱有势,舅舅舅妈肯定不会让自己搬出去。 这对夫妇的二女儿听了“表弟”说的话很心痛、很愤怒。她深深地了解自己父母的为人、敬佩并爱戴自己的父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人私下里这样评价自己的父母,而那个人竟是被父母收养了一年多的人!她对表弟说:你知道自从我们记事起,我爸爸妈妈收养过多少别人家的孩子吗?你知道他们收养那些孩子的时候,有没有赚过一分钱吗?你知道你是第几个寄住在我们家的所谓亲戚吗?如果你不知道,就不要自以为是地评价一对六旬老人的为人! 那时候这对夫妇的二女儿大学毕业才刚刚一年,属于涉世未深容易冲动的人。搁到了现在,她是连愤怒都不会愤怒的;进入社会那么多年,早都见惯了事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漠。在这民心浮躁物欲横流的年代,如果你告诉别人某些人作出帮助别人之举仅仅是出于善良的本质、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可能得到的几乎唯一评价就是:你根本在胡说八道!或者就是:做那些好事的人根本就是缺心眼儿的大傻子! 有一首儿歌,叫《为什么我们会把老师叫妈妈》。现在这年头,恐怕很多人听了题目就觉得肉麻。可是在这对夫妇的孩子们心目中,就以为天下的老师都是和自己的爸爸妈妈一个样子的,也就把那首歌很自然而然地从小唱到了大。渐渐长大了,孩子们才发现有些老师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并不一样,他们甚至动手打学生;有些老师属实可敬可爱,他们也就很自然地学着自己父母的学生们爱戴自己父母的方式去敬爱自己的老师。 在这对夫妇的孩子们心目中,起初也以为天下所有的爸爸妈妈就都和自己的父母是一样生活的,天下所有的家庭和自己家庭也是一样的;大了些,才发现原来别人家并不像自己家里一样老有些亲戚外人在住;更大了些,女儿们就感觉到有客人在家时,在并不宽裕的生活空间里,起居更衣都不是很方便;也懂得了原来爸爸妈妈是没有义务对那些自己家人以外的人那么好的。 有一天,这对夫妇的二女儿问起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要对那些非亲非故的学生们那么好?为什么要对那些亲戚那么好?邻居某某某、同学某某某家里好几年都不来一个亲戚,为什么我们家就总有那么多亲戚来住?妈妈就问女儿,你去过妈妈的老家头道沟吧?你也去过爸爸的老家东沟吧?女儿回答说去过。那些地方是不是比咱们现在生活的城市穷?妈妈又问。女儿回答说是的。让你一辈子生活在那些穷地方,你愿不愿意?妈妈又问。女儿回答说不愿意。妈妈就说:爸爸妈妈就是在那样的穷山沟里长大的,通过考上大学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要不然也就一辈子呆在老家了;所以,帮助那些爱读书的孩子们,让他们也能考上大学变成城里人,有什么不好吗? 到现在,二女儿还清楚地记得与母亲说的那些话,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如果是让她过那种几乎完全牺牲自我舍弃自我、彻头彻尾凡事都先为别人着想的生活,她是断然做不到的;虽然很大程度上,她还是遗传了父母善良的秉性、承袭了母亲宽容的胸怀,可她仍然觉得,如果让她一辈子重复自己父母的生活方式,那也太辛苦太劳累太不值了。 老先生后半辈子一直在做不大不小的文官,换了别人再不济也弄了三两套房子,不开窍的老先生却临到退休还住着早些年分得的老房子;甚至无论是在当出版社社长时,还是在当社会科学院院长时,连一次都没有为私事动用过公家的车,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一直到退休。老太太到退休时是国家特级教师,工资倒是一级级在涨,奔小康却没什么戏了。 老夫妇俩这一辈子,也没攒下什么家当,家中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垒了一屋子的书。而那些他们一家人都那么珍爱的书啊,却总是因为住房的拥挤而得不到圆满妥善的安置。早些时候房子实在太小,书就码在小小的杂物间,很多很多都遭到过老鼠的啃噬。二女儿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从杂物间里翻出心爱的带插图的那本老版《吹牛大王历险记》,看着被老鼠啃过的发黄的书边、闻着纸张发潮的味道,心疼得都掉眼泪了。后来房子大了些,书也跟着变多、孩子们也跟着长大了,那么多书要打好几面墙的书柜才放得下,仍然是空间不够。再后来搬进两室一厅的房子,那厅对于有四个孩子的老夫妇而言,也仅仅是一间敞开的卧室而已,却好歹可以在每一间屋各辟出些空间来打了几个书柜。 只是这对一辈子做学问的老夫妇俩,在家里就一直没有过一间真正意义上的书房。儿女们知道,其实父母的心底一直是有一个愿望的,那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住上一套拥有独立书房的房子。终于,是在老太太要退休、老先生也没几年就快退休的那年,孩子们凑钱给父母买了套一百三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又劝父母把那住了十多年的老宅卖掉换了钱装修了新房子,其中的一室就被装修成了书房,打了整整三面墙的双层书柜,让那些珍贵的藏书终于都可以登堂入室,也终于圆了老夫妇俩从不曾说出的多年的心愿。 问起这对老夫妇,一辈子为别人奉献了那么多、活得那么累,究竟得到了什么?他们就说,他们那么生活是因为那样的生活方式才使他们心安理得,他们自己并不觉得累;他们觉得自己一辈子很幸福,虽然日子不宽裕,但是一家人从没有挨饿受冻,生活水平也总是在逐年日渐提高;最让他们满足的是,他们的四个孩子都很善良很正直、彼此和睦亲爱有加,并且都念了大学,还有念了硕士博士的;他们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富有的父母,他们的财富就是那四个孩子。 2003年旧历年间 于大连家中 (谨以此文寄托对父亲母亲的深挚爱戴与思念) | ||
好感动 | 呀呀 | 2003-08-14 12:13 |
非常敬佩!! |